一根镜头,九年守望
"你为什么放弃百万年薪,来这深山老林?"老萨满关扣尼望着眼前这个戴着狍角帽的年轻人。
"想记录下消失的文明。"李京阳一边调试相机,一边回答。此时他刚翻越过一片积雪覆盖的山岭,来到这片鄂伦春人世代居住的林地。
"可你是北京人啊。"关扣尼笑了笑,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分疑惑。
"现在,我更愿意做第9169个鄂伦春人。"李京阳认真地说。
这段对话发生在2019年的深秋,当时谁也没想到,几年后哈尔滨的旅游热潮会让这个神秘的民族走入大众视野。而这个放弃都市生活的37岁北京青年,已经用九年时间在记录着这个即将消失的文明。
"你看,这是我们的驯鹿。"内淑梅老人指着远处的林间空地。几头驯鹿正悠闲地啃食着地上的苔藓。
"在我小时候,整个部落都靠它们生活。"
李京阳默默记录着这一幕。在通古斯语中,"鄂伦春"的含义就是"使用驯鹿的人"。这个曾经驰骋在大兴安岭的游猎民族,如今仅剩9168人。
"来,我给你唱一首赞达仁。"内淑梅老人突然说道。她认真地戴上13个手镯、3条项链和6个铃铛,涂上鲜艳的指甲油。
悠扬的歌声在林间回荡,这是一种即兴的山林颂歌,如今会唱的人已不足十人。李京阳打开收音设备,生怕错过每一个音符。
"这歌讲的是什么?"他轻声问道。
"讲的是我们与森林的故事。"内淑梅微笑着说,"森林是我们的母亲,每棵树、每株草都有灵魂。"
在另一个村落里,吴玲芝老人正在缝制一件狍皮衣。她的手指在皮革上灵活地穿梭,每一针都凝聚着祖辈相传的智慧。
"这种手艺也快失传了。"吴玲芝叹了口气,"年轻人都去城里了,谁还愿意学这个?"
李京阳走访过近百位老人,每个人都带着这样的忧虑。他们的语言没有文字,历史全靠口耳相传。每一位老人的离世,都意味着民族记忆的流失。
"有时候我会想,自己是不是太执着了。"一个雨夜,李京阳对着摄像机自言自语。为了这份坚持,他放弃了在北京的高薪工作,甚至准备卖掉房子。
妻子曾经不解:"值得吗?"
他给远在北京的女儿写信:"爸爸现在虽然不能给你买很多玩具,但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。我们活着不能只为自己。"
"你们城里人真有意思。"关扣尼老人笑着说,"我们习惯了寂寞,你们却专门跑来找寂寞。"
"不是找寂寞,"李京阳说,"是找回人与自然的和谐。"
在一次采野菜时,一位老人提醒他:"说话要小声,小草要睡觉了。"这种对自然的敬畏,在现代社会早已罕见。
九年来,李京阳的身份在悄然改变。从"北京记者"到"寄养在北京的孙子",最后干脆被称作"给力豹"(小秃子)。老人们不再把他当外人,而是真心实意地把他当成族人。
当他发烧时,一位老人二话不说拿出一万块钱让他看病。这是老人辛苦攒了很久的钱,却毫不犹豫地给了这个"外人"。
2024年初,哈尔滨旅游热让鄂伦春族意外走红。中央大街上出现了手牵驯鹿的巡游表演,网络上一度传言"他们上次出来还是在乾隆时期"。
真正的鄂伦春人随即发出邀请:"欢迎大家来我们的家乡做客。"
李京阳的纪录片也即将公映。当他在剪辑室看完这部凝聚了九年心血的作品时,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。
"我不在乎消耗的时间和金钱,"他说,"只怕以后老了,举不动摄像机。"
镜头里,内淑梅老人的赞达仁还在回荡,关扣尼老人的萨满铃声依然清脆,吴玲芝老人的针线仍在穿梭。这些声音,是鄂伦春族留给未来的礼物。
也许多年后,当人们想要了解这个神秘的民族时,会在李京阳的镜头里,找到那些消逝的文明印记。
而这个执着的北京青年,也将和这片林地、这个民族永远地联结在一起。
"森林不会忘记守护它的人,"关扣尼老人说,"就像我们不会忘记记录我们的人。"
【后记】
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,总有一些人在默默守护着文明的火种。他们或许不会创造惊天动地的业绩,但正是这样的坚持,让我们不至于在向前奔跑的丢失了最珍贵的过去。李京阳的故事,不仅是一个关于坚持的故事,更是一个关于文明传承的寓言。
当我们回望历史时,也许会发现,真正的文明,正是由这样的坚守串联起来的。
